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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 我只知道皮毛

6 我只知道皮毛

与毫不吝啬地活用魔法提高生活品质的王国贵族不同,凯布瑞拉平民百姓没钱没血统,其日常生活不会与魔法频繁接触,不能使用魔法清理生活污秽。但凯布瑞拉是为魔法文明自傲的国度,平民区的生活污秽由遍的清洁型史莱姆完美处理——它们遍布下水道和街道隐蔽处。这是个国费经营的人工史莱姆生态,并不能说彻底遍布凯布瑞拉边边角角……尤其是让清洁当局提不起兴致的灰色地带——贫民窟。

因此这里具有天降污水这一特产——作为对不受欢迎的闯入者的洗礼。

在湿漉漉的兜帽下,我的嘴巴因闭住鼻息张开。令人晕眩的臭气,被大脑清楚感知。被可怕混合物浸湿的头发紧紧贴附皮肤,时不时地滴淌着粘稠的浊汁。

唔恶……现在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,真是不敢看啊。

在我面前无辜颤抖的是蓝色的果冻。

是太小没被泼水的家伙发现吗、还是其实是刚刚才生成的呢,面前抖动的阿米巴帮同族(暂定)让我高举着紧握的拳头兴奋大吼道——

这、这不是萌王吗!!

诶、为什么是萌王这样的疑问不是没有,但在此时我的兴奋早已冲破天际!

一切疑惑在这颤动的萌物前都一飘而过!

这清澈透明的水蓝色!这吹弹即破的水嫩史莱姆膜——呸呸、肌肤!这惹人怜爱的无规律抖动般的撒娇!还有这令人魂牵梦绕的形变带来的无敌手感!你说王满身的污秽?那算什么!连区区人类大小肠都看不上的糟粕、怎么能遮挡住伟大王者的荣光!

在恶臭弥漫阴暗狭小的胡同里,我向着新诞生的王深深地跪拜。我举起这令我魂梦颠倒的萌物,庆祝这美妙的邂逅。我将这跟我同生日的同胞命名为利路姆。

为什么是利路姆?虽然对这好像早已存在的名字心存疑惑、但这是个与萌王匹配的好名字所以大丈夫!

化身为笨蛋家长的我抱着利路姆飞快跑过阴暗的小道。本该是各种意味上都相当糟糕的贫民窟绝不是什么浪漫的散步圣地,但却是水道逃脱计划的绝佳路线。数十年前这里还犯罪高发,但也因此在王国战争中被贵族顺手清洗。现在贫民窟的住民是没什么战斗力的老弱病残。他们因为各种原因见不得数个街道外的光明,必须隐藏在跟下水道相连的黑窟里苟且偷生。贫民窟集中了王都的在人的意义上的污秽,警示着善良市民们要对美好生活心怀感恩。如此双关齐下,王国也就对其存在睁眼闭眼。所以,就算我这样一个小孩在水道间闲逛,也不会成为凶杀现场的受害者——嘛,也就是泼泼脏水而已吧。

诶,果然那盆脏水是故意的啊。不过也多亏如此和神明大人相遇了,所以还是大丈夫吧?

我满意地想道,佩服着自己决定一臭到底的深谋远虑。看着怀里微微抖动的利路姆酱,我略微感慨了过去。

我懂事起就和母亲生活在海特府,直到十五岁进入王国学园。但无论哪个都是相当上位的贵族区域,格雷姆或活人的仆人会处理一切杂事。有的地方甚至很过分地维持着清洁结界,让人不由得吐槽这滥用魔法的奢侈之处。总而言之,我没怎么见过清洁史莱姆。

我使出了风弹。

虽然编点台词唱出来也挺帅气,但现在实在没有那个心情。在火水风土四个基本属性中艰难抉择后,我才选择了最痛……呸,精神伤害上出类拔萃的风弹。虽然不少人都藏窗后对我指指点点,在我向萌王行礼时甚至诡异地一脸恐惧,但敢向我泼脏水的勇者还是少数。诶,难道以为在破烂房的最高层泼水就不知道谁干的了吗?因为被赶到王国的脏角挣扎求生,老爷爷们的心也跟脸沟积攒的污泥一样不堪吗?所以才在窗边常备着超级污水准备随时降雨?睡觉时挨着粪水盆、吃饭时挨着粪水盆、念念有词时挨着粪水盆……糟老头的恶趣味真是让人难以消受啊。

我看到了贫民窟的尽头,臭气熏天的旅途的终结让我感动落泪。我将利路姆放进内袋,为神明大人贴心这一事实开心不已。然而先住者的诺亚很不情愿。她缩到了一旁,人模人样地捏着鼻子。

她看着我的眼神跟看着某臭果冻一样冰冷透骨。

伙伴的嫌弃眼神让我的耐久值刷刷地掉。伴随着这份抑郁,我将脚踏入了污水排水口。扑面而来的恶心感令我略微颤抖。透过外套湿漉漉的布料,诺亚发出了噗嘶噗嘶的警告声。

这份不计前嫌的关心,略微恢复了我受伤的心。

我收回了脚,站在狭隘的平地上暗暗叹气。

与平静的外表不同,王都被相当多的结界覆盖着。虽然王都的城门能强行通过,但我更希望快速地离开国境。虽然我不明白弗洛伊斯的立场,但他不是我的敌人这点可喜可贺。但毕竟很狂乱地胡闹了一场,肯定很快就会被谁注意到。从贫民窟尽头的地下水路穿行进入树海,是离境的最快捷路线。

树海是对人类相当残酷的地方。遍布的魔物和怪物、丧失的方向感、剥夺体力的雾、谜一样的疾病、以假乱真的幻觉……甚至还传说有魔族。平民不用说,就算是上级贵族也避之不及,因此王国对经行贫民窟出境的亡命者实行放任政策。

王国的东部被树海一路侵蚀着。在花了几百年挤出了数个城市后,绿色的入侵者何王都仅一墙之隔。那极度异常的生命力,让一切对抗都徒劳无功。这个神秘的绿色地域顽强地拒绝着人类文明的侵入,在大国深锁的眉头中保留着自己的生态。逼近东城墙的绿色被很多人恐惧。王国流传已久的童话唱道——

光之神为人类的灭亡心存怜悯,派遣的种子寄宿着希望。那枚种子在凯布瑞拉成长,然后将命运定夺。人类啊,挣扎吧;种子啊,选择吧——这是神赋予的棋盘。

他们认为,灭亡隐喻的就是树海会带来的毁灭。而能救世的种子,或是特别的血统、强力的魔法、甚至是外国的技术。这份理解上的差异,也是贵族派系林立的原因之一。

而这人心惶惶的流言在数十年前不攻而破。那是一个惊艳的天才设计,利用改良的魔物收集王都污秽,混成参杂诅咒的毒后经由贫民窟的水道排入树海的土壤。这个以毒攻毒的妙想一举多得,极其顺利地就获得王国的认同。人类流毒的智慧,通过复杂的地下水路坏心眼地排向外部。它们被树海的土壤悉数接受,然后经由根系和地下水等途径,坚持不懈地瓦解着无敌的绿色。在数年的尝试后,原本高调进逼的树海不情愿地退避三尺,在被重度污染土圈外跟王都东墙遥遥相对。而构思的发表者贝尔德·凯布特,作为罕见的特例,以平民之身获得了上级骑士资格。不过他拒绝了加封,仅要求阅读上级院文献。他在不久之后销声匿迹,被传颂为隐居王都的贤者。

不过这洋溢着人类智慧的恶毒的黑水,现在只是我的麻烦。浑浊的黑水使我的血液刺痛,光之妖精也发出了警告。

我手头上不是一张王牌都没有。

我低下了头,看到担心地看着我的诺亚。她透明的翅膀藏在外套的阴影里,金色的眼睛透过领子的缝隙望着我。她能看透人心,是我完美的聊天对象,省了我无数说话的力气。我很感谢愿意陪伴这样的我的诺亚。我曾经对其他一切都漠不关心,对于签订了契约的诺亚也仅仅当作生物的节能灯。而就算被我卑劣地利用,她也对我不离不弃,这份纯粹的善意刺痛了我阴暗的自私。我郑重地伸出小指跟她约定自由,告诉她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可以抛弃丑恶的我。然而对于我发自肺腑的真诚宣言,诺亚很不开心地扭过了头。

我的玻璃心正在哗啦啦地破碎。

我打开防水的小袋,将洁白的粉末缓缓倒出。这是之前细心收集的灰烬,在现在派上大用场。**散发着不可思议的荧光,让我的记忆不受控制地崩落——

当我打开木屋的门时,熊熊火焰映照着的是异瞳的同族人的侧脸。

“她已经死了。”

她的语气平淡之极,好像在说一个没关系的人。

“她早就死了。”

她的语气夹杂戏谑,如同嘲讽一个失败的童话。

“这个短暂又扭曲的游戏是时候结束了。”

她的语气隐藏厌恶,但饱含深意,对象另有所指。

“【那孩子】伊德路亚,你幸福吗?”

她的语气充满真挚,仿佛对长不大的小孩循循善诱。

母亲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。

我的幸福就是母亲的幸福。

破坏这一点不可原谅。

破坏这一点罪无可赦。

没有人,没有任何人,能打扰我的幸福。

那就是约定。

那就是诅咒。

我一瞬间放出魔法,但对方轻易将之打消。

我的视野被颠倒。

我费力地扬起头,看向压制我的女性。她如同退去了一切的银发在熊熊火焰下苍白神秘,背光的面容让我难以看清。

我确信她有跟我一样的异瞳——她是海特瑞哈路亚。

“【剩下的东西】伊德路亚,你幸福吗?”

她说得如此自然而然。

她笑得如此温和亲切。

她如同跟久逢的朋友随意聊天。

我的面孔因强烈的愤怒扭曲,因绝望的战力差而涕泗交织。我咬破了嘴唇因而滴落血水,恶狠狠地看着烧尽母亲尸体的凶手。

她铲除了所有的郁金香,终结了舒缓美好的梦。

她嘲讽我的扭曲,**裸地指摘我灵魂的自私和丑恶。

我的出生伴随死亡。这没有什么,这就是生命该走的路。

我不期待量,我期待质。我渴望幸福。

我定下了约定。

我刻下了诅咒。

破坏这一点不可原谅。

破坏这一点罪无可赦。

她是敌人。讨伐她就是我的全部。

回过神来,我已经跪倒在水中。翻滚的水涌上了斜坡,手持的袋子沉水已久。诺亚轻抚着我的脸,担心地看着我。我猛烈地吸气,从这不属于我的炽热中挣脱。

那孩子死了,但事实上那孩子死了又没死。那孩子退场时舞台上剩下了什么。然后那剩下的东西踏上了路途。

我向着诺亚做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。我有伙伴陪伴旅途,我遇见了新的邂逅。我快乐得不能再快乐,幸福得不能再幸福。

我全无遗憾,随时可逝。

我残缺了什么,但那不重要。

那孩子的因果我会欣然接受。

那孩子的摊子我会坦然承付。

那孩子的愿望我会全力以赴。

我很开心。强烈的生存意义让我很开心。我开心地抚摸诺亚,用食指碰触她的头。她却难以分享我的快乐,加深的纠结遍布了她可爱的脸。

我和诺亚拉脸打趣。水道的黑水剧烈翻滚,而后变得平稳,褪尽了污秽。王国西边魔法无效的黑魔海,拥有排除了魔物的独特生态。其机理尚未彻底明了,但鉴于树海的对策,黑水也加了相似的东西——黑水能无视魔法的奇迹。

那么,具有净化能力的圣物呢?

图丽·普林斯,被光之神加护的种子。她的选择定夺了未来,救赎了凯布瑞拉数个灭亡的命运。

我撒入贫民窟尽头的污水中的,正是她的骨灰。

我满意地抱着双臂,信心百倍地目视着沸腾的黑水。得意忘形的我被胸口噗呦噗呦的颤动警示。我放松了力道、安抚了差点被挤成浆糊的利路姆——好险好险。利路姆探出部分身体透气,而诺亚睥睨着,她抖动翅膀强调能飞的优越。好强的利路姆毫不犹豫地傲慢脸来了一记污秽弹——

我家的孩子真是天才啊!

清澈下来的水流开始平稳。我深吸了一口气,将利路姆和诺亚放回内袋,然后毫不犹豫地踏入。越接近排水口深,但还算是点起脚尖能勉强呼吸的高度。

真的不是我矮哦?我是成长缓慢的十六岁人种,以后肯定会长的哦?

排出口内的水道十分宽敞。虽然水流较急,但谨慎地扒着边角还是能安全通过。偶尔的小惊涛来了个不是很想要的洗头服务,无情地抹消掉了头上的试剂。那可是复合数种功能的里社会必备染发剂啊!可、可是多少个郁金香球茎的价格啊!无视我小家子气的呼喊,欢快的水流无情洗刷了我头上的金币。

进入阴暗水道后头发上的保险已不需要。这个试剂能让我融入夜色偷偷地种植郁金香,巨额的花费等价一百二十五个郁金香球茎,附赠部员施与的无数白眼。

那寂寞的开发过程我孤独无依。

在如此的忧伤中,我改变了累人的扒墙姿势,换成了优雅自在的仰泳——我是这样想的,但朝天开放的鼻孔不看气氛地被浪花进入。狠狠呛到的我,换成狗刨式以便痛苦翻滚。我嫉妒人肉船上的乘客。他们的生物构造不同,在四溅浪花的惊涛中安然自若。不过城墙宽度有限,从出水口能快速穿过。剥夺魔素的污水已被净化,过了结界就能使用魔法。连续转移的话,应该能勉强到达树海。骨灰缓缓随流前进,可配合其速度休息一下。要是被树海的魔物以逸待劳,就功亏——

噗嘶噗嘶!

诺亚发出了警告。她极度紧张,翅膀激烈地颤动。

我感谢她的好心,但其实没有必要。

水温以我肌肤可测的速度快速降低,清澈的水流也变得湍急浑浊。我感到了恶寒。身体里有什么正在被抽出,异瞳的血统正隐隐作痛——

图丽·普林斯的骨灰,被滞留在结界内侧。

我曾考虑过种子的意义,考虑过意义怎样解读,也考虑过解读的人们怎样行动。但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和自己没关系……不对,是大有关系。将自己作为受害者剥离事件中心,我停滞了思考,因此早就败局已定。

我挣扎着试着返回结界内侧,但力量正被黑水剥夺着。不远的结界内侧,白色的灰烬随水波上下荡漾。它们泛着点点荧光,诉说着无奈的歉意。我想起母亲温柔又绝望的遗言。

我回想起那个人的话——

“她已经死了。她早就死。这个短暂又扭曲的游戏是时候结束了……伊德路亚,你幸福吗?”

她平淡、戏谑、厌恶、真挚,自然而然,指摘的对象另有深意。

我被凶猛的黑水卷离了王都,在阴暗的水道里翻滚前行。我彻底远离了结界,同时完全陷入黑水之中。我血液中的魔素飞快地削减,被加护的生命力也同时流逝。

有什么破碎了——曾经有什么受之保护。

有什么解开了——曾经有什么受之禁锢。

有什么明朗了——有什么被埋藏在记忆的至深之处。

她说——

感谢这个让我们相遇的GALAGAME。

她知晓了某一个故事,那个故事的舞台是封闭的王国凯布瑞拉。她作为神派遣的种子在此成长,在无数的选择中寻找着希望。她开拓了某一个路线,努力将王国带离灭亡的未来。

这个冠着童话名义的剧本,就是她所观测的真实。

视野扭曲的同时,我的意识在飞快消逝。在沉入黑暗前,我惆怅地想道——

我窥视到的真实,连冰山半角都不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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